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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来源:中国作家网  本站浏览:74        发布时间:[2023-09-30]

  在电脑上鼓捣了近一宿3D建模,后来睡得像个泥巴坨。可以确定的是,不管谁走进卧室,肯定不是为了欣赏我的睡姿。

  其实谁进来无关紧要,出去时将门关严实就成,这是对一个睡者最起码的尊重。不知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我的睡姿完全暴露在外。这会儿,他们在客厅合伙制造的聒噪声,顺着门缝无所顾忌地钻入我耳中——

  你爸说,还是不过了,没什么好过的。

  妈,怎么又不过呢?茅台买好了,寿桃也订了,爸这不是瞎胡闹嘛!

  八十大寿不过啥时过?难道等到九十不成?咱爸他能不能……

  我带着几丝不耐烦翻了下身,支棱起耳朵,咦,小姑妈也来了。

  到那时说不定阳阳都要娶媳妇了。我妈话音含笑,我是名副其实躺着也中枪。算了,还是起床吧,这觉横竖没法再睡。轻脚走至门边,我妈声音更为清晰,您别在意阳阳大姑妈的态度,不管她来不来,爸的八十大寿肯定要过,吃饭的地方我踩过点,既能垂钓还能采摘,您和爸肯定喜欢……

  趁我妈说在兴头上,大家的注意力被她所牵,我径直奔向卫生间,迅速锁好门,接下来说啥再难听清。

  前不久,听我妈说,奶奶想给爷爷过个像样点的生日,以前总是一碗长寿面就给打发了。

  此事过去没多久,大姑妈来送节礼。奶奶和大姑妈在客厅唠家常,爷爷在厨房做清蒸鲈鱼,这是大姑妈最爱吃的菜,每次来爷爷必做。

  大姑妈问奶奶,妈,爸近来身体怎么样?

  快满八十的人了,奶奶说,身上零部件都老化了,三天两头,不是胃上叫疼,就是腿上喊痛,好在都不打紧,就算阎王爷要收,那也不亏,活够本了!

  大姑妈眉头微蹙,妈您说哪里话,爸只要注意身体,活个百把岁没问题。

  奶奶脸上笑出一朵风干版黄菊花,期待大姑妈继续往下说。大姑妈突然喉头发痒,轻咳两声后,从茶几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侧脸望向窗外,一株枝繁叶茂被大风吹得簌簌作响、左右摇摆的香樟吸住她的视线。

  空气有几分凝滞,眼看就要冷场,对门恰好传来一阵爆笑声,奶奶不禁喃喃自语,对门嫁到广州的女儿回来了。

  大姑妈转过脸问,咋这时回来?又不是过年。

  奶奶说,听说是专程回来给老人祝寿。

  大姑妈“哦”了一声,说外面风大,天也阴了,不会下雨吧,家里阳台上还晒着床单被套。

  奶奶这会儿对天气不感兴趣,也不想和大姑妈谈论床单被套洗晒收问题,当她发现暗示不起作用,只好由暗转明,大妞啊,再过几个月,你爸就满八十了。

  啊,爸也八十了?大姑妈放下茶杯说,这么快。

  奶奶说,可不是,时间催人老,我寻思他辛苦一辈子,也没过一个像样的生日,还不知能不能奔到九十,你是弟弟妹妹的大姐,妈想听下你的想法。

  大姑妈忙不迭地说,那过撒,过撒!

  奶奶眼窝一热,眼看就要泪落襟袖湿。可是,啥时过、怎么过等具体问题,大姑妈只字未问,奶奶虽然期待后续内容,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后来,我跟我妈说,直接告知大姑妈时间,通知啥时来不就行了嘛,有啥好试探的,绕来绕去真费劲。

  你个小屁孩,你不懂,有些话,需要问,才能说。我妈叹了口气,何况你大姑妈她,唉。

  我妈欲言又止,我也懒得追问,就算问也不一定会说,大人们总是这样,说半句留半句。

  从卫生间走出,我的肚皮瘪瘪的,像放了气的气球。

  厨房里有羊肉胡萝卜汤,快盛出来吃。奶奶的声音追着我的背影。

  要不,再去拍张全家福吧?我妈望着墙上挂着的合影说,爸过八十大寿不是件小事,仅吃个饭太单调,要不把内容搞丰富些。

  坐在餐桌前一口接一口哧溜喝着鲜美羊汤的我,事实上已从一个隔门偷听者升级为一名会议列席人员。

  我妈的提议获得全票通过,要是来点掌声就完美了。接下来,他们又围绕全家福什么时候照,哪些人照,照了挂哪里等细节深入探讨。

  几番讨论下来,他们最终把拍照时间定在爷爷寿辰当日,那天恰好是父亲节,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天。

  小姑妈说,全家福范围不可太大,不然构图和氛围感不好。

  那喊不喊大姐呢?我爸问。

  还是喊一下吧。我爷爷说。

  大姐如果想来,妈上次提起时,就会上心。既然没问,说明不想来,当然也并非不想来,只是不想往外掏那个啥。我妈单刀直入,一刀见血。

  爷爷脸色一暗,不再应声。

  如果不喊她,照片挂出来被她看见咋办?你们想过没有?奶奶说,毕竟旧全家福有她啊。

  那就不挂。我爸说,或者挂卧室。

  如果不挂,就失去重拍全家福的意义,我妈说,如果挂卧室,藏在里面谁看得见,挂在客厅老地方是最合适的。

  以前拍有她,现在拍又不喊她,被她看见确实不大好,我爸说,叶子红,你又不住这里,反正尴尬的不是你。

  会场突然静下来,我妈扫了眼大家,眼珠滴溜一转说,要不这样,平时挂新的,大姐若来,换旧的。

  那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爷爷眼睛看着电视,嘴里嘟哝道。

  爸,每次来之前,不是会先打电话吗?我妈说。

  也不一定,有时没打电话也来。奶奶搞了个抢答,爷爷嘴启一半,只好又合上。

  换来换去不麻烦,不要你换是吧?叶子红,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爸妈这么大岁数,经得起这样折腾?万一摔倒咋办?你请假服侍吗?

  也没说一定要这样,这不是正商量嘛,既然你认为不行,那你说怎样才好?这下可把我爸给问住了,他支支吾吾没个完整话,刚才的气势陡然矮了半截。

  那还不好说,都挂着呗,上下各一幅。小姑妈划拉着手机,半天没发言,突然冒出一句,貌似替我爸解了围。

  挂不下。奶奶说。

  我爸环视屋内,瞅着侧墙上的挂历说,把那个取下来,将旧照挂上去,谁家现在还挂这个,low,实在是low!

  你说啥?奶奶瞪了我爸一眼。

  我爸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假装低头翻看信息。

  阳阳,你跟奶奶说,你爸刚才说的是啥意思?

  一块羊肉差点噎住我,作为列席人员,本无资格发言,可这会儿被高考后就管我吃住的奶奶点名,只好将我爸出卖,奶奶,我爸说您品位低,老土!说完,我用余光偷瞥了眼我爸,发现他默叹了一口气。这也怪不得我,奶奶就算洗个头、剪次发、买袋米都要在日历上画个圈,别说谁的生日这等大事,更是用特殊符号外加汉字重点标记,动啥也不能动她的挂历啊,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嘛!

  被我不幸言中了,奶奶果然很生气,我怎么就老土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习惯,挂历说什么也不能拿,而且只能挂在那儿。没有这个,我怎么看时间?奶奶噘着嘴,面色阴沉,起身走向饮水机。她心脏不好,体内安了三根支架,还有伴随了几十年的高血压,听说是怀我爸时落下的病根,这会儿估计到了吃药时间。

  奶奶吃药时,我的午餐也享用完了,再无理由在此停留。就在他们抬眼看电视低头玩手机间隙,我火速将碗筷放进厨房,然后一溜烟钻进卧室,本想在电脑上再研究下3D建模,注意力却难以集中,一些记忆碎片泛着银光,在脑海狂翻乱跃。

  我两三岁时,有两个音总是发不准,一个是手表,我说成手宝,一个是姑妈,我喊猪妈。我有两个姑妈,如果她俩同时出现,就得分大猪妈和小猪妈。

  虽然都是姑妈,可她们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区分开来并不难。小姑妈和我爸长得像,都是大眼睛,炖钵脸,白白胖胖。大姑妈却是小眼睛,巴掌脸,黑黑瘦瘦,眉眼和爷爷有几分相像。

  我曾问我妈,为啥大姑妈和我爸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我妈回答说,因为你大姑妈她……

  大姑妈她怎么?我好奇地追问。

  我妈却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问。

  我朝我妈扮了个鬼脸。

  想起小时候过年,不管大人们看没看见,小姑妈都会往我口袋里塞红包。可去大姑妈家拜年时,她总忘记给我红包,有一年她终于想起,见我爸妈都在场,将一个小红包以“慢镜头”递给我。我妈一个劲儿地朝我使眼色,暗示我别接,我假装没看见,心想这是大姑妈给我压岁的,我可是她的舅侄儿呀。大人们不总像唱经一样念吗,亲姑妈假舅妈,半真半假是姨妈。真不知我妈咋想的,不给她心里难受,给了又不让我接。再说了,小姑妈给的可以收,大姑妈给的咋又不让接呢,不都是姑妈吗?

  我后来左思右想,脑袋瓜都快想破了,觉得大姑妈之所以抠抠索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家里经济拮据。总听见大姑妈在爷爷奶奶面前诉苦,说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孩子的教育成本高、家里各项开支大等等。

  听我妈说,大姑妈家是做钢材生意的,后来又与人合伙搞房地产开发,据说挣了不少,在海南也买了房,待冬天天冷,全家就飞过去,犹如候鸟般。

  小姑妈提供的情报是,她好几次瞧见大姑妈一家三口在高档会所吃饭。而且他们家每年都会出去旅游两三次,有时还是出境游。

  当然,小姑妈说,这些都是刷抖音时碰巧刷出来的。

  我很是不解,问我妈,大姑妈既然过得不错,为啥总跟爷爷奶奶叫穷呢?而且还总忘记给我压岁钱。

  我妈笑了笑说,小东西,别老惦记你的压岁钱。大姑妈叫穷,是财不外露,肉埋在饭底下吃呢。

  如今想来,大家对大姑妈颇有微词,不是突然间发生的事,而是一件一件小事不断累积造成的。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冰山一角。

  某年春节,我们一大家子去芦花村给姑婆拜年。当时,阳光暖洋洋地照着,大人们坐在院里橘树下喝茶聊天吃瓜子,我和小伙伴们蹲在地上玩沙堆城堡,正玩得起劲儿,耳畔突然传来“咯咯嗒、咯咯嗒”的叫声。

  奶奶说,鸡生蛋了!我爸问,鸡生完蛋为啥要叫呢?我妈说,不叫哪知它生蛋了,这是鸡用自己的方式在炫耀,它们又不能发朋友圈……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嗨时,姑婆从鸡窝里捡起一个蛋走过来,那小心翼翼握着的神情,像极了握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我也想体验一把捡鸡蛋的感觉,于是扔掉手里的沙,屁颠屁颠跑到鸡窝旁,哇塞!鸡窝里还躺着一个蛋哩!我兴奋地捡起来,举过头顶对大人们说,我也捡到一个蛋!可它是冷的。

  大人们顿时笑得东倒西歪。我彻底蒙圈,完全不知啥情况,弄得表情很不好拿捏。我奶奶更是夸张,直接笑出一坨眼屎,边揉眼边说,我的个乖孙子哟,你快放在鸡窝里,这是引窝蛋,不能拿的!

  也就是从此事开始,我才知晓“引窝蛋”的真正出处。若干年后,偶尔忆起这件糗事,总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愫隐隐袭上心头。

  奶奶的药可能吃完了,短暂的安静被说话声打破,家庭会议继续。由于门关得严实,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什么。

  爷爷奶奶结婚多年没生育,嫁至芦花村的姑婆提着一包老红糖上门来,她紧紧攥着奶奶的手说,你们就把大妞带在身边养吧?长大后她一定会孝敬你们的……你们就当她是一个引窝蛋好了,说不定她一来,你们很快会有自己的孩子……

  奶奶心里不情愿,可爷爷没反对,奶奶只好松口。

  就在大姑妈过继给爷爷奶奶上了城市户口后不久,我奶奶奇迹般地怀孕了,在三十岁那年生下我小姑妈,又在两年之后生下我爸。

  我爸的出生,直接断送了我爷爷的前程。别看我爷爷现在白发垂鬓、老态龙钟,穿一件像镗刀片般的炊事服在厨房洗洗刷刷,据说他当年也是风光红火过一阵子的。偏巧我奶奶在生下小姑妈一年之后,因节育环失效导致意外怀孕。计生办知道情况后,反复上门做工作,要求引产。为此,我奶奶怄了不少气,也遭了不少罪,就是不肯放弃,后来大病一场,并落下病根。不知是否因为用药缘故,我爸出生时,一只手无名指和小指连在一起,一只脚拇趾和二趾连在一起,后来做手术才切分开来。

  我想看下时间,发现手机电量不足,走到门边取充电器时,听见他们还在讨论。从偶尔传进来的几个短语看,症结还是落在新全家福如果挂出,被大姑妈看见咋办。也就是说,他们已将大姑妈排除在拍新全家福名单之外,却又很在乎大姑妈看见之后的感受。

  那么就有必要牵扯出旧全家福是如何产生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和爸妈还有小姑妈一家到爷爷奶奶家过端午,计划吃完午饭后去影楼拍全家福。起因是奶奶去对门串门,看见他家客厅挂着一幅超大尺寸的全家福,回家便跟我爸妈说起自己的发现。我爸钝感十足,悟不透奶奶的弦外之音,只傻傻问了句,照得好看吗?我奶奶不想搭理他,急得暗自叹气。还是我妈反应灵敏,她用软糯甜美的声音对奶奶说,妈,我们家也去照一张,要不今天就安排?

  奶奶就等着这句话,嘴巴笑得好半天没合拢,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天上午,就在大人们兴致盎然地讨论拍照的发型妆容等细节时,门铃声骤然响起,是大姑妈一家拎着东西来送节礼。这本不奇怪,他们每年都会来,奇怪的是今年提前来到,而且事先没打电话。

  大姑妈之所以提前来,是因为一家三口将飞往泰国度假。当然,此信息的获取,并非由大姑妈亲口告知,她当时只说家里有事,是多年后一远亲路遇我妈时无意中提及。

  依惯性,他们一般用完午餐即打道回府,可那天吃完饭,茶已续了两三遍,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眼看距约定时间愈来愈近,别说大人们心里着急,连我这个小屁孩都跟着急起来。尽管那时懵懂无知,但我能感觉到气氛异常怪异。

  若论这拨人谁最急,那一定属我妈叶子红。要知道,拍全家福可是她一手策划的,作为“主谋”的她,当然希望计划圆满,不出任何岔子。再者,过了今时今日再想聚齐就难喽,大家都挺忙的。

  我妈一会儿抬头看壁钟,一会儿低头看手机,一会儿又问我爸到了几点。悲哀的是,她的疯狂暗示压根儿不起作用。

  尽管表面上依然有说有笑,可气氛愈来愈紧张,感觉有股暗流在汹涌。就在这时,我奶奶突然咳嗽两声,然后发话,今天过节,正好大家都在,我们一起去拍个全家福!此言一出,无异于扔了一颗炸弹,将大家全给震蒙了,嘈杂秒变宁静,空气凝固成块儿。

  我爸还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我妈深知覆水难收,不如顺水推舟,化解冷场尬局,用极富诚意的话语接起奶奶在空中漂浮的邀请函,是啊,今天真是太难得了,难得人到这么齐,这是一个拍全家福的好日子啊!咱妈太会提议了!

  我爸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一起去照。

  爷爷奶奶绷紧的脸陡然松开。

  大姑妈挤出一团笑意问,我们也去吗?

  奶奶说,那当然。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妈随即补充,一大家人拍全家福更热闹,更喜庆,择日不如撞日!

  于是,一张耐人寻味的全家福就此出炉。

  谁也未曾想到,十余年后,这张全家福会成为拍新全家福的阻碍。为此,我爸埋怨我奶奶不该多嘴,我爷爷又怒斥我爸说话没大没小,我妈啥也没说,她只是拿眼扫了下大家,然后开始冷静地分析——不就是一张全家福嘛,没必要追责吧。

  奶奶听后如释重负,向我妈投来感激的目光,转眼便瞪了我爸一眼。

  我捂着嘴偷笑,走出卧室去客厅倒水喝,又听见我妈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大姐迟早会来的呀,她看见后估计会有想法,咋解释呢?我爸问。

  解释个毛线,看见就看见,挂就挂了呗,挂了能怎么地?小姑妈属虎,说话到底霸气。

  嚯,口吃灯草,说得轻巧,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我爸说,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管,但爸妈要面对啊。

  唉……我爷爷趁电视插播广告,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天是父亲节,也不好打电话喊你们过来。盯着电视看的爷爷,冷不丁冒出一句。

  姜还是老的辣!众人齐夸我爷爷,不吝赞美之词,他已经很久没有获得如此整齐盛大的认可了,就连素来不爱溜须拍马的我,也在心里给他点了一个巨大的赞。

  别说,这补充堪称点睛之笔,我爸甚是兴奋地总结,八十大寿又逢父亲节,身为儿女应感谢父母养育恩,要主动过来陪老人过节庆寿,哪里需要年迈的父母打电话喊才来呢?

  等等,如何证明全家福是在父亲节拍的呢?小姑妈问。

  在全家福底端写上“父亲节合影留念”。我妈的聪明劲复又归来。

  就这么写,奶奶说,一看就知是哪天拍的,以后也不会忘。这样大妞问起来,也有个合适的说法。好,就这么说,大家统一口径,千万别穿帮!

  临近吃晚饭时,这场家庭会议终于落下帷幕。

  父亲节那天,我们给爷爷过了八十大寿。爷爷很高兴,一连喝了好几杯,还主动要求续杯,奶奶破例没阻拦。酒后的爷爷,脸泛酡红,目露亮光,看每个人的眼神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温和,呼之欲出的笑意,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我顿感陌生却又心生欢喜。大家单独敬他,又一起敬他,气氛完全被搞起来了。觥筹交错间,我仿佛越过时光河,看见爷爷年轻时的飒爽风姿,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光,生动灵活。

  奶奶没有给任何亲戚打电话。和预料中的一样,大姑妈没来,奇迹并未发生。

  新拍的全家福,尺寸比以前大,奶奶白发变黑发,小姑妈胖脸成V脸,我妈色斑不见了……可是,这只是满意的地方,不满意处那可多了去了——奶奶嫌衣服没抻平整腰部显臃肿,小姑妈说黑眼圈没弄干净像挨了揍,我妈说嘴巴笑歪了像个坏人,我爸嫌发际线太高像清朝贝勒爷,小姑伯说皮肤太白像假人,我爷爷说没有以前照得自然……

  八月初,在全家人的期待中,我终于等来外省一所21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只看了一眼,兴奋感停留时间不超过五秒钟。倒是我妈,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发颤,还好她没发朋友圈,将沉稳低调给守住了。可是,即便我爸妈没有向外声张,也不准备办升学宴,还是接到一些亲戚朋友的来电,这些来电里,唯独不包括大姑妈的。

  一个月后,我穿戴一新迈着坚实的步伐走进大学校园,感觉天空高远空气清甜,并被校园里各种新鲜事点亮双目,再也不用在老师和家长的夹攻下趴桌苦读,还能依自己兴趣选修一门课,简直爽爆了。依稀记得某位哲人说,人的自由支配时间是幸福的重要条件。

  转眼花辞盛秋叶辞树,冬天踩着节拍而至,回到阔别近四个月的家,心里陡然升起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不过三天,我妈终于还是看不惯我昼伏夜出的作息习惯以及毫无规律的饮食习惯,投快递般将我安放至爷爷奶奶家。

  那天奶奶为了给我炖山药土鸡汤,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客厅窗边的小板凳上,用镊子一下一下地挦着鸡毛,这个动作她持续了近半个小时。

  也许是盯看手机太久,我忽觉眼睛干涩发胀,使劲一闭再缓慢睁开,无意中看见墙上的新版全家福,一个问题瞬即浮出脑际,奶奶,今年中秋节大姑妈来了吗?

  来了啊!奶奶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笑着回答。

  那大姑妈,看见墙上的全家福了吗?

  估计是没看见。奶奶的笑容往里收了收。

  没看见?我甚是不解,遂又问,全家福就挂在墙上,那么显眼,大姑妈又不近视,怎会没看见呢?

  你大姑妈来以后,坐在沙发上和我只说了几句话,然后说家里有急事必须赶回去,没看见她往墙上瞅。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结果。想想几月前,大人们为了拿出一个合适的说法,专门讨论,不想剧情竟是这样的走向。也就是说,他们的会议开了个寂寞。

  好在大姑妈迟早还会再来。如此,爷爷和奶奶准备好的台词还是有机会用上的。不久之后便是春节,大姑妈肯定会来给爷爷奶奶拜年,而我那天也会在爷爷奶奶家,正好可以见证整个过程,不用在大人的复述中间接了解真相。

  复述不可能等同于原貌,带着变质的可能性,哪怕是一台品质上佳的彩色复印机,复印件和原件也会有细微差别。

  元旦过后是腊八,过完腊八就是年,眼看大姑妈就要来了,爷爷奶奶家却发生了一桩糟心事。

  那天上午,我还未起床,卧室门虚掩着,传来奶奶异常惊悚的叫喊声——老东西,快来看呐,完了完了,都要过年了,咋会发生这样的事,阳阳他爷爷,这可咋办啊!

  我突感毛骨悚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赶紧翻身坐起,拿起外套边穿边向卧室外走去。

  呈现在眼前的是这样一幅画面,两面墙像被人当头浇了几盆水,挂在墙上的全家福也未能幸免,已然模糊不清看不出本色,还有其它临墙而放的东西,也被顺流而下的漏水淋得失了锐气。

  原来楼上邻居出差在外,家中水管爆裂没能及时发现,导致水漫金山殃及楼下……

  数小时后,我爬上家用铝合金梯,爷爷奶奶分扶两侧,我将变质的全家福取下,爷爷小心翼翼地接住,然后用很小的声音嘟囔说,也许这是天意,天意啊!反正大家对这幅也不满意,干脆等过完年,春暖花开了,我们再去拍一张,到时让你爸给你大姑妈提前打个电话……

  我用“嗯嗯”不时回应着爷爷,窗外的北风停了,香樟树不再摇摆,一道迟来的阳光折射进来。透过布满灰尘的窗玻璃,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一根隐线牵扯在我家和大姑妈家,一把硕大的剪刀从天而降,转瞬又消失不见。

  临放暑假前,我咬牙跑到价格超贵的男士理发馆,剪了个酷潮的摩根碎盖发型,为拍新全家福做准备。可是,当我坐上回家的高铁,想象一大家人去影楼拍照的浩荡场面时,却意外收到我妈的微信,阳阳,你大姑妈住院了,抑郁症。

  万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协签约作家。小说散见于《长江文艺》《芳草》《湘江文艺》《飞天》《创作与评论》《朔方》等。出版散文集《水蓝风清》、中短篇小说集《两地分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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