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就是苑小雪。” 张妍看着眼前这位,个子差不多有一米八十五,剃着短短的头发,很精神,但还不至于被人称为另类。看见张妍时,脸上露出微笑。 “你找我?”他问。 张妍很想再看一眼楼外面挂着的牌子,应该不会错啊。 “我昨天……在网上给你留了言。” “是吗?”他笑了,“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加班,我没开电脑。” 张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有事儿尽管说。” “……你真的是苑小雪?” “我姓苑,是小雪那天生的,家里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儿。”他好像很习惯被人这么问了,“因为名字闹过不少笑话。” 张妍笑了。 到目前为止,她对苑小雪的了解为以下几点:建筑设计师,网名叫史蒂芬,喜欢侦探小说,和一个网名叫巫术师的家伙网恋。 当然张妍还知道点儿别的事儿:巫术师名叫赵海天,外科医生,现在正在三亚参加一个会议。早晨他打电话给张妍时,说全国模特儿大赛的预选赛正在三亚进行,满街都是穿比基尼的美女。 赵海天是昨天下午去海南的,临走的前一夜,他们聊天一直聊到天光大亮。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这么聊过天了,不是他忙就是她忙。中午赵海天离家去机场时,张妍在门口和他亲吻,然后在窗前站着,赵海天拎着箱子从楼道里走出来时,他们彼此摆手道别。 送走赵海天,张妍拉上窗帘上床睡觉,她很需要睡眠,女人一到三十,一夜不眠能让肌肤老上好几岁。可她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想赵海天。他刚迷上上网时,整天打反恐游戏,从书房里经常转出来嗒嗒嗒、嗒嗒嗒的射击声。 “你就不能打打麻将什么的?我听朋友说,打麻将赢了的话,对面的金发美女会脱衣服呢,你赢得越多她穿得越少。”张妍建议。 “费那劲干嘛,”赵海天笑了,“我直接找个网上情人不就得了。” 他倒是说到做到了。 张妍睡不着觉,给几个朋友打电话,问他们,假如一一她很强调这个前提一一赵海天网恋,那算不算是对她的背叛? 答案分两种,一半朋友认为是背叛,而另一半则认为这根本算不了什么。还有人反问她,你干嘛问这个?网恋啦? 她说当然没有。 对方笑了,说通常都是自己网恋,才栽赃到别人身上到处咨询的。
2、 苑小雪要请张妍吃饭。 “不用了。”她觉得很好笑,“我可能找错人了。” 为了见赵海天的网上恋人,张妍很精心地化了妆。皮肤比水蜜桃还要娇嫩,但眉眼上不做丝毫修饰,看上去十分清新。谁能想到情敌竟然是个大男人呢。 “找错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找找你想找的苑小雪。”他不想让她走,千方百计地挽留,“真要有另外一位苑小雪的话,我比你还有兴趣呢。再说你怎么知道你找的不是我呢?就因为我是个男的?你不应该这么武断,既然都找到这儿来了,你肯定不会找错。” 张妍笑了笑。“你不是很忙吗?刚才不还说在加班吗?” “昨晚上加班,”苑小雪说,“加了一夜,把活儿都干完了,现在没什么事儿了。” “那你应该回家睡觉。” “我白天从来睡不着觉。” “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 “零点以前我睡不着觉。” 张妍懒得和他再争了。 “跟我上二楼一趟,”苑小雪说,“我拿件衣服。” “我在这儿等着吧。”张妍说。 “不行。我怕你跑了。”苑小雪笑着说,伸手拉了拉张妍。 她犹豫了一下。 “来吧。” 她跟他上了楼,苑小雪的办公室很大,桌子比平常的办公桌大上好几倍,上面堆着一些卷成筒的图纸,还有各种各样的尺子、笔,他的几个女同事直接、或者假装随意地朝张妍打量。苑小雪从椅背上拿起外衣,跟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男人打了声招呼,交待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儿,转头冲张妍笑笑,“可以走了。” 3、 “真他妈的,这时候还来沙尘暴。”出租车司机跟坐在前面的苑小雪抱怨。 天空是黄色的,气压很低。 苑小雪跟司机提起以前的样板戏,里面有几句对白。 问:脸红什么? 答:精神焕发。 问:怎么又黄了? 答:防冷涂得蜡。 有一次演座山雕的演员演出时喝醉了,忘了前一句台词,上来就问演杨子荣的演员:脸怎么黄了?杨子荣闻到座山雕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答:防冷涂得蜡。座山雕虽然喝醉了,但知道一共有两句台词,就又问了一遍:怎么又黄了?杨子荣无奈,只好神色凛然地又答:又涂了一层。 车里的人一起笑了。苑小雪边笑边回头看张妍。她发现他侧脸的线条很漂亮,鼻子挺直,下巴的轮廓很有棱角。 下车付车费时,司机给苑小雪抹了两块钱的零头,“拉你这样的乘客不收钱我也高兴。”小伙子跟他们很热情地道了再见,开车走了。 “我跟你沾光了。”苑小雪对张妍说。 “关我什么事儿?” “你没听他说吗?拉你这样的乘客不收钱也高兴。” 张妍笑了,“他说的是一一拉你这样的乘客。”
4、 他们去的店是一家日式的烤肉店。分楼上楼下二层,没有包房,但有不少观叶植物。漂亮的领班小姐迎过来打招呼,“苑哥来了?” “给我找个安静点儿的位置。”苑小雪说。 “楼上请吧。”领班冲张妍嫣然一笑,上楼时跟她亲亲热热地说,“我们这儿的装潢是苑哥给设计的,不错吧?” 张妍看了苑小雪一眼。 “我在他们这儿享受终身六折服务,”苑小雪笑着说,“所以一吃饭就往这里跑。” 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外面正在慢慢变暗的天。 领班下楼时,苑小雪嘱咐她,“你看什么新鲜替我们把菜点了吧。” “你经常和网友见面吗?”张妍一边脱大衣一边问。 “很少。”苑小雪的目光在张妍的毛衣上停留了一下,她的毛衣前后各开了两个大大的“V”字,“在网上聊天的最大乐趣是可以胡说八道,就像背地里骂领导似的,这些事当面干可不灵。” “你怎么起了那么一个网名?” 服务员拎着茶壶走过来,在白底蓝花的瓷碗给他们倒上茶,苑小雪给张妍介绍:“是用大枣和姜煮的水。” “吃烤肉时喝这个对胃特别好。”服务员也说。 张妍笑笑。 “我有好几个网名呢,你指哪个?”服务员走后,苑小雪问。 “史蒂芬。” “啊。”苑小雪笑了,“美国有两个史蒂芬我特别喜欢,一个是写恐怖小说的,另一个是动作片演员,他的跆拳道特别棒。” “你会把你的真实情况告诉网友吗?比如名字,工作单位什么的。” “……一般不会。” 张妍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苑小雪,“都是我在问你,你不想问问我吗?为什么突然来找你?我是从哪里知道你的名字和单位的?假如我找错了,那我想找的人是谁?” 服务员过来,把烤炉的盖子掀开,另外一个男服务员把一炉烧得红通通的炭火搁在烤炉里面。 “我想知道你叫什么?” “赵海天。”张妍脱口而出。 “赵海天?”苑小雪看了张妍一眼,笑了笑,“你叫赵海天?这是男人的名字。” “你能叫女人的名字,我为什么不能叫男人的名字?” “可也是。”苑小雪笑了。 服务员把用调料渍好的肉、鱼、几种蔬菜的合盘、包肉吃的生菜、切好的蒜片、辣椒段、蘸料,一样一样摆在他们面前,还送来了啤酒。 “我不能喝酒。”张妍说。 “我也不能喝酒。”苑小雪把她的杯子倒满,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满,“你随意吧。” 5、 他们喝了六瓶啤酒。屋子里面暖气给得很足,加上烤炉里的炭火,很容易口渴。外面全黑下来了,张妍在玻璃窗上照了照,“我的脸都喝红了。” “是火烤的吧?”苑小雪招呼服务员买单。 “真的喝多了。”张妍笑笑。 下楼梯时,苑小雪伸手搂住了张妍的腰,“慢点儿。” “我没事儿。”张妍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以为你真喝多了呢。”苑小雪手上使了点儿劲,在她的耳边低声说。 “吃好了吗?”领班微笑着朝他们迎了过来,一直把他们送出门,“有空常过来啊。” 外面没有出租车,因为下雪,空气中有一股冬日特别的温暖湿润的气息。雪下得不大,确切说是雪珠,密密麻麻地从天上缓缓飘落。 “走一走吧。”苑小雪说。 张妍点点头。 “把大衣和围巾系好,”苑小雪停下来,帮张妍系围巾,“刚才出了汗,在外面容易着凉……” 张妍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一一《拉德茨基进行曲》在黑夜中听起来特别激越。 苑小雪的手还搭在她的肩上,她接了电话。 “你在干嘛?” “在外面,你呢?” “刚从海边回酒店,待会儿洗完澡,我们要出去吃火锅。” “到三亚吃火锅?”张妍笑了。 “吃火锅等于是高温消毒,最卫生了。” “好吧。” “你怎么样?” “挺好的,这边下雪了。” “注意别感冒了。” “嗯。” 张妍关了手机,装进包里,苑小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用了一点劲儿,把她搂进怀里,用自己的大衣包住了她。 她穿了高跟鞋,头刚好到他的肩头,她的手摁在他的胸前,听见他的心脏嘭嘭嘭嘭地跳动着。 他们在雪中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看那儿一一”他朝马路对面的一栋楼指了指,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家在那儿。” 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用手拉着大衣在胸前裹紧,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心脏上面,她的心跳得一点儿不比他慢。 “上去喝杯咖啡吧?”他问她。
6、 张妍洗澡的时候,苑小雪打开门走了进来。他的手比他的眼睛更先地抵达她的面前,《拉德茨基进行曲》在浴室里回响着,她用浴巾把自己包了起来,从苑小雪手里接过电话。是一个女朋友,约她圣诞夜逛商场,“你那边怎么哗哗响啊?” “我在浴室里。”张妍说。 “你在家啊?那怎么不接电话?” “睡午觉时电话线被我拔掉了,还没接上呢。”张妍关了手机,递给苑小雪。 他笑了笑,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张妍洗完澡裹着浴衣刚走出浴室,苑小雪迎上来用一条毛毯把她包住,抱在沙发上,“别着凉了。” 他们一起看了会儿电视,一个歌手在翻唱一首陕西民歌: 你要是我的妹子哟, 招一招手。 我要不是你的哥哥, 走你的路。 …… 苑小雪的手伸进毯子里,张妍把他的手像脱掉的身上小物件那样扔了出去,他的手又伸了回来,她又推了出去。他们你来我往的,像玩一个游戏,先是他笑,然后她也笑了起来。她一笑,身子就软了,他的手摸到了想摸的地方。却又突然收回去了,抓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用毯子把她裹起来,抱着放到了床上。 他们刚做了一会儿,张妍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一一《拉德茨基进行曲》像革命歌曲一样在黑暗中奏响。 苑小雪放开了张妍,她跳到地上,把电话接起来。 “喂?” “你怎么还不接电话啊?还在浴室里呢?”朋友叫起来。 “你又想干嘛?” “闲着无聊,想和你聊聊天。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我一会儿打给你好不好?……我脸上正做着面膜呢。” “啊,好吧。老公不在家还这么臭美。” 张妍回头看了一眼苑小雪,“我都快成撒谎专家了。” 他把她又拉到床上,她的身子凉冰冰的,“再来电话你在床上接吧。” “不会再来了……” 临近高潮时,电话又响了,张妍任它响了半天,还是苑小雪拍了拍她,“接一下吧。” 张妍把电话接通了。 “喂?”是赵海天的声音。 “我脸上涂着面膜呢,过四十分钟我打给你。”张妍说完就关了电话。 她仰头看着苑小雪,他的胳膊撑在她的脖子两侧,低头正看着她。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脸怎么黄了?”苑小雪问。 张妍扭头看了一眼发出橙黄色光的床头灯,“防冷涂得蜡。” “怎么又黄了?” “又涂了一层。”
|